月兒懵懵懂懂地一楞，眼神四下裏飄了一圈，好像是在尋找著什麽。

“不對啊，我剛才，我剛才還看到他了呢，他就在，他，我還給他讀書了呢，他……”

福祿看著月兒這失了心的樣子，再也忍不住眼中灼熱的液體，顫抖著聲音開口，“求求你，你就信了吧，他已經死了，他不會回來了。”

“不會的，不會的，他答應我的……”

“他答應你的都不會是真的了！你已經為他死了一次了！你不能再死第二次了！”

福祿對著月兒一通咆哮，可月兒還是那副聽不懂的樣子，只顧著去找地上的那本書。

福祿咬了咬牙，“對不起，別怪我。”

月兒還沒反應過來，手腕就被福祿狠狠地扼住了，整個人都被福祿拖著往外走。

“你幹嘛？！你放開我！”月兒用力地扭著手腕想要擺脫福祿，可福祿並沒有放開的意思，反倒攥的更緊了，一路將月兒拖到了門口的石子路。

“你放開我！”月兒嘶聲力竭地哭喊著，吵醒了東院剛搬回來的幾個傭人。

“我帶你走，你再在這裏待下去的話，你早晚有一天會把你自己逼瘋！”福祿任由月兒下意識地用力抓撓著他的手，在上面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。

“我不走，我不走，程昴回來的話……”

“程昴他不會回來了！他死了！”

這個死字，像是給了月兒當頭一棒，整個人都開始發暈，這個字就算聽過那麽多次，每次聽到都會不由自主地顫栗。

他死了？他死了……不可能……他答應我要娶我，用最紅最美的蓋頭，最豐盛最好吃的喜宴，他還說，這輩子只娶我一個人呢……

他要是死了，怎麽實現這些呢……

他死了……

“福……祿？這大半夜你是瘋了還是咋的？”管家帶著幾個家丁都睡眼惺忪地披著棉襖，也不敢站的太近，朝著這邊喊了一聲。

“不用你管。”福祿吼回去四個字，還想繼續拽著月兒走。

管家一看情況不大對，趕緊讓那幾個一起過來的家丁攔他，可福祿那一身腱子肉哪有人敢和他硬碰硬，都你推我我推你不肯上前。

“我告訴你們幾個，今天要是讓他把月姑娘搶走了，你們也全都給我滾。”管家的語氣可全然沒了白天大家夥互相扶持的那個勁頭。

一聽這話，幾個家丁只好一步一挪地朝著福祿挪過去，還好人多，怎麽應該也打得過他一個人吧。

福祿看了一眼這幾個人，自知勝算不高，今天若是真的打起來動靜鬧大了，自己多數會被趕走，那能帶走月兒的可能就更小了，無奈之下，還是松開了手。

月兒掙紮得沒了力氣，撲通一聲直接伏在了地上，幾個家丁也壯著膽子跑了過來把兩個人隔開了。

管家這是才趕上前詢問，“你要幹嘛啊你，大半夜的你要幹嘛？”

福祿別過頭去不理會他，徑直走了。

管家回臥房的路上還是一頭霧水，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，畢竟當時是福祿把月兒救回來的，怎麽突然就鬧這麽一出呢，月兒也不肯說是怎麽回事。不過這個人不好惹，還是留著他等太太發落吧，這一天天的……怎麽就沒幾天安生日子呢……

福祿被那幾個家丁押送般陪著回了臥房，月兒自己一個人踱回了暖閣，就算是棉襖足夠厚了，可沒有被子的床榻冰冰冷冷的。

月兒坐起身輕輕嘆了口氣，反正今夜也是睡不著，便去浣房取水，想自己把被子洗了打發這一夜的時光。

夜色籠罩下的程宅靜悄悄的，小木盆往大水缸裏一舀，發出清脆的水聲。

被子泡進水裏變得很沈很沈，皂角粉灑在被子上散發出清新滑膩的氣息，水有些冰冷，冷得手指都有些刺痛，月兒將手按進水中，強迫著自己去驅散用上心頭的回憶。

那一年月兒只是幫廚的小丫頭，連廚娘都算不上，每天就是燒水扇火，晚上再把廚師廚娘們臟了的圍裙洗了。程昴那時年紀還小，吃完晚飯不用像他大哥那樣再讀幾個時辰的夜書，恨不得把晚飯飯碗都端到廚房來，這樣就能多和月兒待一會兒。

那一天程家設宴款待各個分號的掌櫃，沾了油煙的圍裙特別多，月兒把大木盆抱到廚房門口，洗到後半夜還沒有洗完，晚風涼颼颼的吹得月兒打了一個噴嚏。

程昴本來在邊上翻著他那本剛淘弄來的霍氏劍法，一看月兒打噴嚏，連忙脫下了自己的外袍給月兒披上。

“你休息一會兒吧，我幫你洗。”程昴放下書，去拿月兒手中掛滿了皂角泡泡的圍裙。

“阿彌陀佛，你可饒了這些圍裙吧，您這怪力亂神哪次不是把圍裙給搓壞了。”長袍被程昴的體溫烘的暖暖的，讓月兒的心都有些微微的暖，還有一點發甜。

“那……我這次輕輕地洗好不好。”程昴伸手理了理長袍的領口，這深青色的立領配月兒纖長白皙的脖子，是挺好看的呢。

“嗯……好吧……”月兒讓出小凳子，坐在一旁，托著臉歪著頭看著程昴小心翼翼地拎起一件圍裙，不由得笑出了聲，桃花笑眼一瞇，比天上的新月美的還要純粹。

不得不說，程昴的眼睫毛好長呢，側顏還是有些孩子氣，但是眉眼已經變得舒朗，是大人的樣子了。

月兒就這樣看得出神，沒留意到，程昴已經將手裏的圍裙擰成了麻繩。

“哎！你！你看你！”月兒搶下程昴手裏的……麻繩，苦笑不得。

“我就是不該再信你的！你看你把這圍裙擰成什麽樣子了。”月兒皺起眉頭，由著程昴上躥下跳地解釋。

“我……我剛用了三成功力……我……你不能因為一個圍裙你就不信任我了呀，你說你不信任我怎麽能行呢。”

“我就不信任你。”月兒嘟起嘴扭過頭去不肯理他，一件圍裙雖然沒什麽大不了的，可沒有換洗的，明天還要用呢。

“你不信任我啊？那我就……”程昴眼裏閃過一絲頑劣，嘴角勾起了弧度，月兒一看他那個表情就知道他又要整人了，卻躲閃不及，被程昴的兩只手用力地覆住了臉龐。

“涼不涼~”

程昴的手在水中浸了那麽久，自然是涼的，可不知怎的，臉頰卻越來越燙。

墻頭寒鴉的一聲鳴叫將月兒從回憶中喚了回來，冰涼的食指茫然地撫上眼角，那裏果然有熱熱的淚正流下來。

對不起，我真的快撐不下去了，我好像根本不是我自己，回憶你的時間越來越多，我甚至分不清我到底是活在現實中，還是回憶裏。

如果你能知道我在想你，你回來好不好……

耳邊傳來了輕微的聲音，月兒低下頭自嘲地笑笑，果然，又是幻覺。

可那聲音卻沒有斷，依然輕輕地響著，月兒甩了甩手上的泡沫，站起身聽著聲音的來源，大概是大門口傳來的。

心跳突然開始加劇，之前多少次月兒都以為是他回來了結果都是一場空，可是心跳依然不受控制地亂撞著，像是催促著月兒一般朝著門口邁動步子。

我曾經恨透了直覺，可如今，又偏偏是這直覺告訴我，你回來了。

沈重的大門被月兒費力地打開，將地上的積雪畫出了兩個小小的扇形。

濃雲好像是在霎時間散去的，投下一地銀色的月光，映的月兒在月下的眼淚閃閃發亮。

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，因為我在想你，所以你一定會回來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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